2019年1月22日 星期二

我為什麼握他的手


  一位朋友的自述
  早上,我對著鏡子刮臉,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很不順眼。鏡子裡這張蒼白的、眼角佈滿皺紋的臉似乎在笑著,在向什麼人獻慇勤。哦,想起來了!
  昨天在實驗室門口遇見了那個走運的年輕教授、一個在職稱方面坐直升飛機的人。他提升得快,並不是由於他聰明過人、才華出眾,而是因為他會一個勁兒地往上爬。剛答辯了副博士論文又在寫博士論文了,鑽營的手段和媚上的功夫使同事們十分震驚。
  我們彼此都沒有好感,只是勉強點頭招呼,就是在門口碰見的那一刻,這種不友好的感覺仍然是存在的。但他一見到我,臉上立即閃電般地出現了一個幸福的微笑,做出一種高興的、熱情奔放的樣子,似乎這次偶然相遇使他欣喜若狂。然後緊握著我的手說:
   「見到您非常、非常高興!前幾天才拜讀了您那篇關於南極洲地帶的論文,文章是第一流的,太好了!很遺憾我們沒能在這個問題上一起合作。」
   我知道他在撒謊,因為我的工作跟他絲毫無關,想冷冷地回答一句禮節性的客氣話(謝謝,感謝)就算了。可是我也高高興興地笑了起來,還受寵若驚地說:
  「聽說您已在寫博士論文了,這太好了!別放過時間哪!非常欽佩您這種認真的態度,教授!」
  說著還一個勁兒不停地搖他的手,搖得他那吃驚的手指似乎都想要從我的手中掙脫出去。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是在別人的授意下說著這些好聽的奉承話,還笑得那麼甜。甚至臉上的肌肉都感覺到了。
  事後,這奴才般的諂媚的微笑,久久搖著他的手不放那種醜態,以及這些奉承的話語聲整天嚙噬著我。我咬牙切齒用各種各樣的話責罵自己,詛咒這個潛在的「我」,在某種場合下甚至比理智更強的這另一個「我」。
  這是什麼?自衛?明智?還是奴才的本性?
  年輕的教授並不比我更有才幹,也不比我更高明。再說,他在所裡的地位有賴於我們實驗室的工作,而我卻絲毫無求於他。可為什麼我卻那麼熱衷於握他那只走運者的手,說那些虛偽、奉承的話呢?
  早晨刮臉的時候看著鏡子中的臉。這是一張既親切又可憎的臉。它虛偽、諂媚、懦怯,在生活道路上的每一個關口都要想方設法保全自己,似乎要把一輩子掰成兩輩子過。看著,看著,突然覺得一陣狂怒……


 

Author :邦達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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