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鄉野的路上,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騎著自行車,像脫弦的箭一般地疾馳。
忽然,一陣風吹起她的寬沿帽,她本能地抬起手去抓它,沒料到車一歪,使她連人帶車跌進路邊的溝裡。
她忍著疼痛,從溝底爬起來,渾身濕淋淋的,車子也摔歪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想把車子推上去,結果都失敗了。她絕望地哭了起來。
「姑娘,你怎麼啦?」是男子的聲音,她抬起頭張望,一位英俊的小伙子。
「請您幫幫我。」她愁眉苦臉地請求。
小伙子回到自己的白色轎車旁,打開車後蓋,取出繩子,然後再到路邊,用繩索先拖起自行車,接著再把溝底的少女拉了上來。
瞧著少女瑟瑟發抖的樣子,小伙子從車裡取出幾件男裝,讓她到樹蔭後面去換上。然後,他把摔歪的自行車擱在轎車後艙內。
「你的『馬』受傷了,讓我來送你,好嗎」?小伙子問。
「太感謝您了!」少女上了車。
「你上哪兒?」
「到我爺爺家去度假。」她說了個地名。
「有十幾里路。」他說,「請問芳名——」
「安娜。」她回答,「您呢?」
「大衛。」
「天哪,我變成男子漢了!」瞧著反光鏡內自己的模樣,她笑了起來。
「急轉彎!」他嚷著,「請坐穩!」
……從這一天起,她的內心深處有了一位「白馬王子」。
二
4年以後,鄉野路邊的加油站,一輛白色轎車緩緩駛近,車停下以後從車內走出一位年輕人;他大步向前,向加油站旁的一位老人打招呼:「您好,彼得大爺!」
「你是大衛吧?」老人仔細端詳著他,「兩、三年沒見到你啦。」
「您的孫女好嗎?」大衛問。
「不好,很不好。」老人神色黯然。
「為什麼?」大衛感到詫異。
「半年多前,她的父母死於車禍,我的可憐的安娜,摔成重傷,癱瘓了……」老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大衛愀然色變,急忙問:「她在哪兒?」
「就住在我這裡。」老人指了指不遠的那幢屋舍。
大衛疾步向屋舍跑去。當他魁偉的身姿出現在安娜面前的時候,她原先黯淡的眸子驟然地發出光澤,但倏忽間又復歸於黯淡;她縮起上身,把頭埋在臂彎裡,像孩子一樣哭泣起來……
三
她試著結婚禮服,問:「美嗎?親愛的。」
「美,很美。」他顯得有點神不守舍。
她對著鏡子左顧右盼,臉上蕩漾著幸福的歡容,「明天,我就是你的妻子了;後天,飛越大西洋,進入地中海,登上亞平寧半島,投入我的故鄉懷抱,開始我們幸福的蜜月!」
沒有聽到他快樂的響應,她詫異地轉過身子,走到他身邊,問:「大衛,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他歎了一口氣,讓她挨在自己身旁坐下,「安娜,親愛的,我想跟你談談另一個安娜,那個不幸的安娜,你願意聽嗎?」
她點了點頭。於是,他把另一個安娜的不幸遭遇告訴了她。聽著,聽著,她的眼眶裡已經是淚光閃閃了。
「太可憐了!」她歎息著,「我們該為她做點什麼。」
「當然,」他說,「可是,我們……」
「你是說,我們的新婚蜜月?」
大衛點點頭。
「如果你不反對,」她說,「先把它存到我們的『銀行』裡。」
「定期嗎?」
「不定期,到適當的時候,我們就享用它,也許會更醇甜,更醉人的。」
「我怎麼能反對呢?」他凝視著未婚妻的臉說,「你太美了!親愛的,太美了!」
她笑了笑,笑得很美,然後她輕輕地吟出了詩:
「無論是誰
假如心無同情地走過咫尺的路程,
他就是穿著屍衣在走向自己的墳墓。」
他知道這是惠特曼的詩句。於是,他也吟詠起這位詩人的詩來,感情奔放的聲音在整個屋子裡迴盪;
「遼闊無際的大地——
開滿了蘋果花的大地呀!
微笑吧,你的情人現在已經來臨。
縱情者喲,你以愛情相贈——
我也將奉獻我的愛情,
啊,這不可言傳的熱烈的愛情!」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四
安娜請來了她的伯父,一位著名的神經外科醫生,給另一個安娜診治癱瘓症。仔細檢查之後,醫生告訴她們:希望是有的。
兩個安娜,還有大衛,都像法庭上的被告人聽到「無罪」宣判似的,臉上頓時顯出了笑容。
然而,醫生也不諱言:患者通向康復的道路將是艱難的、痛苦的,考驗不僅在肉體上,而且也在情緒和精神方面。醫生問患者:「你有足夠的勇氣嗎?」
安娜緊緊捏住患者安娜的一隻手,後者笑了笑:「加上你們的勇氣,我可以吞下一頭非洲大象!」
於是,艱難的歷程開始了。安娜幾乎每天都到醫院去看望癱瘓者安娜,關心她的病情,為她分擔痛苦,驅除她的寂寞,也幫她進行功能鍛煉。安娜親暱地稱她為「我的小安娜」。後者則喚她為「安娜姐姐」。
有一天,安娜走進病房,小安娜手裡捧著一本書,用俄語輕輕念著一首詩。安娜沒有驚擾她,默默地站在她身後,聽她念完,雖然她聽不懂。
「是誰的詩集?」安娜輕輕地撫著小安娜的肩膀問。
「普希金,」小安娜回答,「我的祖國的詩人。」
「一定是一首很美的詩吧。」安娜說,「能告訴我它寫什麼嗎?」
小安娜沉默了須臾,爾後用英語吟讀,聲音中蘊著感傷:
「我愛過你,也許,這愛情的火焰
還沒有完全在我心裡熄滅;
可是,別讓這愛情再使你憂煩——
我不願有什麼引起你的悒鬱。
我默默地、無望地愛著你,
有時苦於羞怯,又為嫉妒暗傷,
我愛得那麼溫存,那麼專一;
啊,但願別人愛你也是這樣。」
靜默了幾秒鐘,小安娜依偎在安娜胸前說:「安娜姐姐,我不嫉妒,我也愛你,愛你。」
「我也是……」安娜撫摩著她的秀髮,晶瑩的淚珠奪眶而下。
五
終於,小安娜邁出了第一步,不用柱杖,也不用人攙扶;她步履艱難地向前走,一步,兩步,三步……走到第九步,她差一點摔倒,幸好被安娜和大衛扶住。
他們的眼裡都閃著喜悅的淚花。
又過了20多天,小安娜在室內緩慢走動,已經不覺得怎麼痛苦了。一天,大衛獨自來看望她,他的神情有掩飾不住的憂鬱哀傷。
「大衛,怎麼啦?」她問,「安娜姐姐呢?」
「她病了,就住在三樓的病室。」
「病了?什麼病?」
「白血病……」這個男子漢忍不住掩面痛哭。
「不!不!」小安娜忽然從床上跳起,踉踉蹌蹌地跑出病房,趔趔趄趄向三樓走去……
從這一天起,輪到小安娜每天來陪伴她的「安娜姐姐」了。眼看著她日漸消瘦、憔悴,小安娜的內心痛苦極了:可惡的白血病為什麼要降臨到我深愛的人的身上呢?如果能替換,那就讓我來接受這病魔的挑戰吧!……可是,不能,什麼都不能!安娜姐姐「幫助我重新站立起來,而我卻無能為力……痛苦每天啃嚙著她的心。
安娜依然關注小安娜的康復,看到她的腿部功能趨於正常有力,安娜欣慰地打趣說:「我的小安娜,可以參加馬拉松賽跑了。」小安娜臉在微笑著,心裡卻在流淚。
5個月後,安娜已經很衰弱了。有一次昏迷後醒來,她握住大衛的手,傷感地說:「對不起,親愛的,我不能和你一起度我們的蜜月了,真遺憾……」
六
素樸的墓塋,潔白的碑石,溫煦的陽光擁抱著它們。
小安娜吻了吻手中的一束白薔薇,然後彎下腰把花輕輕放置在碑石前面。
大衛用柔情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墓塋,凝視著鐫刻在碑石上也鐫刻在他和小安娜心間的遺言:
「除了愛,我一無所有……」
說最後一句時,林夕君的語調不覺越來越低,終於完全沉寂。
「這是異域的天方夜談呢,還是今天的現實哀歌?」伊人迷茫地問。林夕君輕輕歎息,沒有說話。
「我問得愚蠢。」伊人說,「這樣的人,這樣的愛心,是應當有的,必然有的,小小的地球,到處撒滿了美的種子,愛的種子,人是按美的原則、愛的原則,來譜寫生活的瑰麗詩篇的,如同德伏夏克創造人類共享的《新世界交響樂》那樣。對此,嘉樹一定會結出碩果,任何人都是絕對不應該懷疑的。……」
林夕君頷首微笑。
Title :聆聽愛心的涓涓流瀉
Author :伊人
Issue :美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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