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14日 星期四

母愛是一部書


  冰心,原名謝婉瑩。這位多福高壽的著名作家,從「五四」開始步入文壇,一直辛勤耕耘了70餘載,著作等身。人們不難發現,在她的作品中展現得最多的是那溫馨的母愛之光。
  冰心的母親名叫楊福慈。1871年,楊福慈出生在福建一家世代為學官的書香門第。她的父親與福州城內道南祠辦書館的謝鑾恩是好朋友。在楊福慈9歲那年,楊、謝兩位長輩在談詩論文興奮之時,締結為「兒女親家」。
  楊福慈19歲時做了謝葆璋的新娘。謝葆璋當時是北洋水師的一名軍官,與她可謂是郎才女貌,和睦幸福。
  冰心是這對夫婦唯一的女孩兒,她曾經有兩個哥哥都夭折了。算命先生曾對楊福慈說:「太太,你的命裡是要先開花後結果的,最好能先生下一個姑娘,庇護以後的少爺。」因此,冰心的降生使大家如願以償。在她之後,3個男孩兒接踵而至,組成了一個和睦溫馨的大家庭。
  在婚後長達十年的時間,楊福慈都住在謝家宅子裡。謝家人多,整日賓客盈門,謝葆璋婚後不久就出海遠征。她一方面要忍受別離的痛苦,一方面則挑起了家務重擔。無論怎樣忙亂,她的微笑從沒離開過嘴角。楊福慈治家有很高的鑒賞力,屋子裡的陳設、園林的佈局,還有個人的衣飾、顏色,只要經她調配就新穎不俗。
  特別要提及的是,楊福慈的女紅堪稱一流。日常,冰心的父母和他們兄弟姐妹4個都穿布衣,那合體的衣衫都是她縫製的。每近年關,她還給謝家每人縫製一件綢衣。
  冰心稱她的母親是「世界上最好母親中的最好一個。」
  母親一直讓童年的冰心著男孩兒的裝束,且常穿海軍制服,為此,祖父給她講過一個故事:原來,謝葆璋參加過甲午海戰,在大東溝海域與日本侵略者浴血奮戰,因寡不敵眾,艦艇遭魚雷襲擊沉沒,他死裡逃生,泅到劉公島後才回到福州。在他歸家之前,楊福慈憂心如焚,悄悄買了一盒鴉片煙膏藏在身上,準備一旦得到丈夫陣亡的消息,就服毒自盡……這故事使童年時的冰心受到巨大震撼,原來母親如此打扮她,是希望女兒具有她父親那樣的堅強意志。
  一次,女兒頑皮地問:「媽媽,你為什麼這樣愛我?」
  母親笑了:「不為什麼,只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正是這種只講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崇高母愛,使冰心姐弟們生活在一個明亮的天空下。在冰心4歲時,母親就開始教她認字,經常只教兩遍,冰心就會了。可是,學了不久她就覺得乏味,想往外跑去玩兒。母親就把她攬在懷裡,給她講故事,那悲歡離合的故事,又喚起了她強烈的求知慾。
  當她認字多起來時,母親就拿出《三國演義》讓女兒讀。冰心連猜帶問竟全部看完,才7歲的孩子啊!母親大喜過望,又拿出了《水滸傳》、《紅樓夢》、《聊齋誌異》等中國古典名著。在母親的指導下,冰心11歲時就幾乎看完了中國最著名的古典小說。最使冰心難忘的還是母女有時共讀一本書,她們為故事情節中的歡喜場面開懷大笑,又為那些動人的故事而揮淚。冰心成人後,用詩一般的語言描述著:「母親,你是大海,我只是剎那間濺躍的浪花,雖暫時在最低的空間上,幻出種種的閃光,而在最短暫的時間中,即又飛進母親的懷裡……」
  楊福慈是個能接受新事物的女子,她的幾個兄弟都是同盟會會員,常常寄些進步刊物給她閱讀。她最愛看的是同盟會的刊物《天討》,但是看這類書刊,一旦被發現,是要掉腦袋的!在母親的影響下,冰心也開始偷愉閱讀起革命書籍來。辛亥革命爆發,母親如饑似渴地讀《申報》,還將僅有的一點兒首飾換成洋錢,捐給了起義的軍隊。冰心也效仿媽媽,把攢的壓歲錢捐了出來。
  1914年,在母親的支持下,冰心成了北京貝滿女子中學的學生,1918年,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當時,一般的女孩子讀點兒書就滿足了,而在北京海軍部軍學司任司長的謝葆璋和妻子希望女兒能和男子一樣學些技能,好出去就業。在父母的教誨和支持下,冰心在燕京大學畢業時,因學業、品行俱優異,獲得了最高榮譽——金鑰匙。這是燕京大學建校以來,第一次把這項獎頒發給了一位女學生!
  在冰心進入文學創作後,母親更是她的良師益友。「五四」後,楊福慈對新文化運動發生了興趣,閱讀了許多進步刊物。冰心感到母親有很多新的見解,還懂得許多新名詞,「普羅文學」之類,都是她從母親口裡聽到的。再比如,母親不反對婚姻自由,但很注重愛情專一。一次,冰心的一位女同學與人私奔了,那同學母親來謝家垂涕而道,謝葆璋表示憤慨,惟楊福慈默不作聲。客人走後,她說:「私奔也不要緊,本來儀式算不了什麼,只要他們始終如一就行了。」
  母親的觀點對冰心觸動很大,她喜歡跟母親交談,以激發創作慾望,於是,諸如《家庭問題》、《一個憂鬱的青年》等問題小說和許多的散文詩相繼問世。
  冰心作品問世之前,母親總是她的第一讀者,又是最熱忱的批評者。
  冰心從燕京大學畢業時,還得到了美國最好的女子大學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留學的獎金。對於留學,母親卻沒那麼興奮,冰心當時已經二十四五歲,在那時是「大齡」姑娘了。憑她的模樣、才氣和知名度,有不少人慕名前來求婚,可她沒有中意的。父親曾為女兒相中一海軍軍官,楊福慈因跟丈夫經歷了那麼多的愁苦,堅決反對。冰心從來沒長期離開過母親,眼下要遠涉重洋,母親自有許多擔憂啊!
  1926年,學成歸來的冰心還帶來了未來女婿吳文藻給岳父母的一封「求婚信」。對於女兒的婚事,母親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喜愛的,媽媽也就喜愛。」但母親畢竟是過來人,為慎重起見,她還是提出去吳文藻家鄉弄清他的家庭和婚姻狀況。當母親的疑慮盡釋後,他們便完了婚。
  冰心的婚禮是比較簡單的。一向疼愛女兒的母親總覺得這樣太簡單,又因無力給女兒足夠的陪嫁而傷心落淚。冰心的父親安慰著:「我們沒有攢錢的本領,送給女兒的不是一箱子金錢,乃是一肚子的書。」
  可是,冰心新婚回京不久,一封電報催她回上海——操勞一生的母親病倒了,得的又是一種極為痛苦的骨痛病!母親此痛,由指而臂,而肩背,而膝骨,全身僵痛……冰心潸然淚下。於是,她冒著冬天的寒冷,忍受著自己慢性闌尾炎復發的疼痛,南歸了。
  此時的楊福慈已經病得脫了人形,有時甚至昏迷不醒,但只要病痛稍有減輕,她就跟女兒談話:「……你父親常說,『你自幼至今吃的藥,總集起來,夠開一間藥房的了。』真是我萬想不到,我會活到60歲……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這次病倒了5個月,你們真是心力交瘁,我對於我的女兒、兒子、媳婦,沒有一毫的不滿意。」
  母親的病日重一日,日夜都處在昏迷狀態之中。然而,一次當她稍清醒後,竟對冰心說:「你的衣服太單薄了,不如穿上我的黑駝絨袍子,省得凍著……」母親居然在自己這種狀況下,心中想的依然是孩子,冰心怎能不淚如雨下!
  當楊福慈知道自己已到生命終點時,便拒絕進食,並大聲命令丈夫:「快把安眠藥給我,我實在不願再拖延了!」
  老人家早就告訴過冰心,她早準備下了足夠的安眠藥,以便在痛到不能忍受時,就一併服下,以求早日解脫,免得家人遭罪。母親就是這樣的人,就是到生命最後一刻,心裡還是想著別人。
  1930年1月7日,冰心的母親楊福慈與世長辭。冰心淚水濕衣襟,她扶在玻璃棺蓋上瞻仰著母親最後的遺容,心裡在默念:「母親,因為有了您的堅強無盡的愛,使得我和三個弟弟得到了最大的喜樂,毫無缺憾;因為您的溫馨的愛,賦予我多少寫作的靈感。現在弟弟有了很好的工作,細弟今年大學畢業了,小小在海輪上……」
  接著,她將大家剪下的一縷頭髮,裝在了一個小白信封裡,她又將母親為她保存了30年的、自己第一次剃頭的胎毛,以及她在燕京大學獲得的金鑰匙,一併殉葬了。
  母親永遠地去了。但是,母親溫柔慈祥的音容笑貌,那海一般深沉、冰一般純潔、火一般熾烈的愛,卻永遠留在了冰心的心中。
  回首往事,冰心由衷地讚美母親:「她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是丈夫和子女的匡護者。」
  對於賢妻良母提法,冰心也有自己的見地:「關於婦女運動的各種標語,我都同意,只有看到或聽到『打倒賢妻良母』的口號時,我總覺得有點刺眼逆耳……我希望她們要打倒的,是一些怯弱依賴的軟體動物,而不是像我母親那樣的女人。」
  冰心的說法是正確的。母愛,從來就不是千篇一律的,她就猶如一部永遠書寫不完的書。善良的人們將永遠把它寫下去,寫下去……

 

Provenance :蒲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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