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4日 星期一

信鴿

二十多年年,信鴿一直是我的愛物。但我萬萬沒想到,這些溫順美麗的小生靈,也和人一樣,受不了「丑」的傷害!
  那天黃昏,鄰居的小男孩活蹦亂跳地鑽進陽台,來幫我餵食。當他踮起腳尖,把玉米送入鴿房時,驚訝得大叫起來:
  「阿姨,你看那只白鴿子,眼皮上那麼多的疙瘩,多醜啊!不要給它餵食嘛!」
  「瞧你說的,白鴿子以前可美麗呢。都怪那該死的痘瘤長在它眼皮上,才弄成這又醜又瞎的模樣。」
  「  ,太難看了。把它丟掉吧,行麼?」
  正欲回話的我,卻無意發現白鴿已退到鴿房的百旯裡。耷拉著腦袋在瑟瑟發抖。其神態猶如《巴黎聖母院》裡那個敲鐘的卡西摩多一般猥瑣、可憐。我不免滋生要把白鴿子抱在懷裡輕輕撫摩的念頭。這時,鄰居在隔壁呼喚小男孩回去吃飯。然而,就在我送小男孩回家的一瞬,白鴿子失蹤了!
  第三天,我餵養的另一隻名叫』將軍」的灰鴿子,在摘下「千鴿之冠」返家時,被一群無聊的氣槍手當賭注給打成重傷,翅膀斷了,頭頂上閃著銀光的皮毛全掀了起來,血淋淋地掉在草叢中。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它。當我把灰鴿子抱到醫院時,醫生看著小說冷冷地說:
  「我看你這人是有病還是咋的?抱著這個殘兵敗將來敷藥。哼,趁它還沒死,殺了當下酒菜吧,這麼醜陋的鴿子即便治好,又能有啥用呢……」
  這陰陽怪氣的話真叫我憤怒。我瞪了醫生一眼,氣得扭頭就走。一口氣跑到朋友那兒弄來萬花油、傷痛止血膏和紗布,好不容易把鴿子的傷口包紮完畢。然而,我離開鴿房不到半小時,那灰鴿子又不見了!
  兩隻曾經很美麗、很有本領的信鴿,在不到三天的時間內先後出走,這難道是偶然?我犯什麼錯誤了?鴿子犯什麼錯誤了?醫生和小男孩犯什麼錯誤了?嚴格說,全沒有錯。思前想後,不就是一個「丑」字,無幸地壓在它們頭上麼?
  我怦然心動,動物的自尊心竟也如此之敏感!
  幾回回,我徒步到山野、林子裡尋覓、呼喚,然而,並沒有贏得它們受傷的心。回屋再看剩在鴿房的兩隻失去情侶的鴿子,更生傷感:它們總是不吃不喝地佇立在各自的鴿房頂上,對著空曠的蒼天哀鳴著,等待著。那種淒淒慘慘的神情,叫人直想淌淚。
  凝視天穹如絮的雲彩,我的思維像剛點了油的轉椅,旋動了起來。一疊疊的反詰在瞳孔放映。啊,難道人的審美天性與鴿子的靈氣會產生同感?難道動物也和人一樣懼怕戴上「丑」的鐐銬?
  連夢中都企盼鴿子重返家園的我,失望中,開始詛咒一切製造「丑」的原因。我甚至想,任何善良與靈性,一旦塗抹上「丑」的色彩,都可能醞釀出各種無辜的悲劇。
  ……
  落日,恰似一粒血紅血紅的安眠丸,緩緩地融解給了地平線。一個空落落的日子又過去了。呵,我心愛的鴿子,今晚,你在哪裡安宿呢?沒有視力、沒有翅膀的你,除了葬身於野外荒郊,還能有什麼別的結局呢?
  踩著月光的足跡,我跨進了黑夜的門檻。一陣寒風拂來,渾身涼絲絲的。原來,站在裊裊騰騰的夜霧中的我,此刻,已沉默得如同一尊流淚的雕像……
Author :阿葦
Issue : 總第 140期
Provenance :《青年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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